江南
·专栏
主编：蒋新民 / 副主编：紫珊瑚
责任编辑：小西 积健为雄
主播：欢子
特邀评论：徐为富
文 ：包一苇 / 配图：堆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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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，正值文革期间。
父亲是地主成分，在那个把成分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年代，父亲的婚礼成了头疼的事。
奶奶是个要强好面子的人，她不能容忍父亲找不到妻子。于是，四处托人，终于辗转打听到了母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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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
母亲欣赏父亲的才华，不顾外公外婆舅舅舅妈的反对，坚决地嫁给了父亲。
嫁给父亲的母亲，日子并不好过。
奶奶自恃出身高贵，对贫农成分的母亲有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藐视感。
她最不称心的是，母亲只读到三年级，人前人后，奶奶就说母亲“不识字”。
不识字的母亲只想跟着父亲过上太平的日子。可奶奶却始终不让她太平。
奶奶自认为父亲聪明，父亲娶母亲实在是出于无奈，所以总挑剔母亲干活不利索，做人不精明，说话不灵巧……
奶奶除了忙里忙外干活，就是逢人便数落母亲的种种不是，数落母亲的没文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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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
三个姑妈见奶奶如此，自然对母亲也是挑剔鄙夷的，进门出门对母亲都没有好脸色好口气。聚在一起，便是议论母亲的不好，言语表情都是恨恨的。
父亲是个大孝子，对奶奶从来都言听计从。见奶奶数落母亲的不是，便也对母亲横挑鼻子竖挑眼。
母亲渐渐沉默了，胆怯、懦弱、卑微得如一只囚禁在笼中的小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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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
很快，我到了婚嫁的年龄。
母亲很开心，用她省吃俭用节攒下来的钱为我准备嫁妆，只图让我嫁得风风光光。
结婚后，母亲会不时上我家来。给我送一筐时鲜的蔬菜，给我送一些自己做的粽子，甚或，只是给我捎一句埋在心里的话：天冷了，多穿点衣服；工作不要太累着自己；昨晚做梦梦见你了……
偶尔，说着说着，就望着外面的天发呆。
我知道，她心里很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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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，母亲随弟弟搬家住到了镇上。母亲让奶奶一起住过来，奶奶不愿意。
母亲也不强求，安心照顾着弟弟一家。
闲来无事，又在屋子后角辟了一方土地，种些豆角、青菜、萝卜……
每天忙忙碌碌，却也开开心心，从前不展的眉头绽开了，脸上也有了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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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
村子里有好事者，告诉奶奶说母亲在镇上过得很舒服。
这下，奶奶可就不舒服了。她原本是等着看母亲和弟媳之间的好戏。
她坚信母亲没文化，不聪明太愚笨，没人会看得起母亲的。却没料想适得其反。
于是开始找各种理由为难母亲。
明知母亲每天要给弟弟公司做饭，偏还三天两头说地里要施肥除草，让母亲回去。
母亲爽快地答应了。上午把弟弟家的活忙完，中午把公司里的饭做好，然后骑上自行车回奶奶那边，或给奶奶洗衣做饭敲背，或去农田施肥除草间苗。
天天如此，忙得脚后跟打屁股。
也有人劝母亲：你婆婆从前亏待你，你居然还去照顾她，傻里巴唧的。
母亲淡淡一笑，说：“她是她，我是我。人嘛，活着总得做些积徳的事。”
别人也无话可说，背地里自然是称善母亲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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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
尽管如此，小姑们还是势利的，挑剔着母亲饭烧得不可口，菜做得不地道。
母亲满心委屈，不免怨艾，有时便会跟我诉说。
诉说完，不等我说话，她一擦眼泪，自我安慰说：“人在做，天在看。我只管自己做好，何苦跟她们计较？”
离开时，脸上又有了笑。
三个自以为聪明的姑妈其实过得并不好。大姑死了丈夫，二姑离婚了，三姑得了乳腺癌，夫妻之间还吵个不休。
看着她们落魄，母亲倒完全放下了从前的种种，只是感叹说：“唉，苍天有眼的，人在做，天在看。”有时看姑妈们回来，还微微笑着主动问候。
可姑妈们和奶奶一样，都是要强好面子的人。见自己如此，又见母亲过得一天比一天好，断然是不肯接受母亲的问候的，相反对母亲更是无比憎恨。
对母亲无比憎恨的姑妈们，便动用她们的聪明伶俐，开始在父亲面前议论母亲的不是。
父亲是个“妈宝男”，再加上骨子里也自以为是，听了姑妈们的话，不加分辨地全盘接受，对母亲自然也就没了好脸色。
其实，奶奶和姑妈们在父亲面前如此，徒增的只是父亲的不舒服。她们说完便离开了，但父亲却焦虑了。
每天面对着一个“不好”、“没文化”的妻子，父亲是没有安全感、归属感，幸福感的。时间久了，父亲的脾气变得冲动、火爆、躁急。
这样的性情也让父亲吃足了苦头，先是出了车祸，后又动了心脏手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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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
出了车祸后，母亲二话没说，承担起了照顾父亲日常起居的种种烦琐。
众人知道母亲的苦，都说：“他从前对你无情无意，你还照顾他？”
母亲还是淡淡地说：“毕竟是一家人啊，一家人不照顾，扔给别人，我不放心。”
众人都嫌母亲傻，嫌她傻的时候，语气里倒没有鄙夷，细听来，却是一分由衷的感慨。
母亲就像压在石头下的一株小草，纤弱却坚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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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，母亲已经75岁了，身体硬朗，每天照顾了父亲的饮食起居后，又上街买菜，到弟弟公司里做饭。
现在，奶奶已经去世了。三个姑妈和父亲整天埋怨着命运的不公，骂骂咧咧地过着日子，倒是识字不多的母亲，傻傻地过着，傻傻地乐着。
众人都夸母亲是好人有好报，母亲还是淡淡一笑：“人在做，天在看。我活着，我不管别人怎么对我，我只管自己怎么对别人。”
“人在做，天在看。”也许正是这个简单朴素的信仰，支撑着母亲咬牙走过艰难岁月，支撑着母亲在艰难岁月里不怨不艾，无怨无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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包一苇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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