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“抄作业”的逻辑,法国人也曾呼吁抄中国的作业-亚博安卓下载

大概17世纪末、18世纪初那会儿——时值我国的康熙朝——法国上流社会很爱中国。爱到太阳王路易十四,在凡尔赛宫坐中国式的轿子。爱到当时凡尔赛收藏大量中国瓷器,引以为荣——虽然我这个中国人去看收藏时,觉得啼笑皆非:有几个所谓18世纪中国瓷器,上面描绘了一个戴元朝帽子、梳清朝发型、骑着大象、旁边几棵椰子树的帝王形象,且制作极粗糙。我猜当时法国的诸位贵人饥不择食,被东南亚某些二道贩子瓷器铺给骗了。然而也没法子:18世纪绝大多数法国人,没见过真的中国,只好满足于于想象中的中国了。——还不只是中国。到20世纪还差十年时,梵高和高更看日本浮世绘入了迷,想去日本去不成。梵高跑到法国南部的阿尔勒,看到向日葵,欢天喜地;写信劝高更来:“这里跟日本一模一样!”当然,高更来了一下子,就跑去塔希提了,后来就是《月亮与六便士》的事儿了。嗯跑题了,说回18世纪的法国。那时法国人想象中的中国,基本是根据马可·波罗的传记、利玛窦的书信,以及各色传教士的歌颂,拼起来的一个完美形象。像莱布尼茨先生,除了当律师、搞哲学、弄数学、跟牛顿打微积分的官司、相信宇宙很好之外,也很爱夸中国。当时布维(bouvet)给他寄了关于《易经》的材料,莱先生大感欣慰,觉得自己领会了中国的智慧。大概在1700年前后,莱先生提出:当时中国的实践哲学——比如适应现实生活的道德伦理——超过了欧洲。莱先生还提出,皇帝制度挺不错:皇帝坚定地统治臣民,却又最大限度尊重法律,尊重自己知书识礼的文人顾问们?真是好!这思想在18世纪的欧洲,很是流行。当时欧洲许多学者听说中国崇奉孔子,很高兴:说明中国人在意知识分子。他们还听说儒家弄出来个“理”,更高兴,觉得这个“理”代表一种唯物主义自然观,非常地自然理性。孟德斯鸠先生挺在意这点:他就曾指出,中国人比起欧洲人,格外推崇自然法则,很唯物嘛!法国(以及后来的英国)也推崇中国的科举。他们认为这种文官选拔制度,让知识分子得以出头,并上达天听,好得很。当时欧洲也有反对儒家的。像法国有位尼古拉·马勒伯朗士(nicolas malebranche),法兰西科学院的,他认为不宜多宣传中国的“理”,因为这会导致无神论。——现在我们会觉得:宣扬无神论怎么了?——因为这位马先生自己是个神甫,写过《关于宗教和形而上学的探讨》、《论对上帝的爱》。大概就是这样:18世纪,法国人觉得,在那奇妙遥远的东方,中国实在太好了。用这两天流行的说法,当时法国人大概就呼吁,应该照抄中国的作业。——虽然作为中国人,我们不难发现,当时的法国对当时的中国,可能有点误解。比如,18世纪的中国科举,已经是吴敬梓先生《儒林外史》里那个样子了,但法国人不管这个。到18世纪末,他们攻了巴士底、囚了路易十六、斩了安托瓦内特,成就了轰轰烈烈的一场大事。这之后,他们对中国的情感,就稍微淡一点了。19世纪,法国有位托克维尔先生,写了一本书,前几年还获得了我们王书记的推崇。那本书里,反思了18世纪,法国文化人对中国的盲目推崇,我摘录一段:“由于对中国还很不了解,他们对我们讲的尽是些无稽之谈……他们心目中的中国,好比是后来全体法国人心目中的英国和美国……在中国,君主不持偏见,一年一度举行亲耕礼,以奖掖有用之术;一切官职均经科举获得;只把哲学作为宗教,把文人奉为贵族。看到这样的国家,他们叹为观止,心驰神往。”到19世纪,法国人就没有之前那么狂热了。一方面是稍微醒过味来了,另一方面是:19世纪流行起了历史决定论和功利主义。大家都开始学强不学弱了。大概,就是这么回事。非要从这段历史里学习什么的话,大概也无非是那些老掉牙的道理:——历史的大趋势,几百年来浩浩汤汤,我们都看得见。——但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和较小的范围内,各地有各地不同的条件和处境。强学硬抄套着路子上,容易劈叉。——游客和居民所见,那是不同的。游客看见的都是好的,居民抱怨的都是坏的。——何况有大多数连游客都算不上,实在谈不到了解。——有许多问题,是所谓结构性问题:不是照搬一两个玩意,就能咔嚓一下药到病除的。——生于根梢,见于微末。每一样我们所见到的现象,背后成因,都是积累已久的了。换个比方吧:作为一个球迷,看自己的球队时,很容易给出不太正确的意见。比如吧,2003年夏天,身为马刺球迷,看马刺要打总决赛了,我和一个网球迷聊起来。我抱怨马刺这边,组织后卫帕克根本不会组织;朋友说我们基德虽然很会组织,但不会进攻哩。我说基德有领袖才能啊,朋友说那帕克还比基德年轻呢……反正各自抱怨了一会儿,开始琢磨:如果帕克和基德调换一下呢?——嗯,那马刺就没了突破手,感觉邓肯进攻端挺累的,而且考虑到基德比邓肯还大,马刺的平均年龄要上去了。——与此同时,帕克去了网,那范霍恩、基特尔斯和吉尔好像就没人传球了,网的防守也会掉一环……于是俩人说到最后:“算了算了,还是我们自己留着吧……”我们能指望的,是每个细节能慢慢好起来——毕竟几百年来,世界潮流,大势所趋,谁都看得见。但大事小情,不分青红皂白呼吁照抄照办,那就很容易劈叉了。当然,其实,许多人也知道,没法嗖一声真的变过来。大多数攀扯抱怨,最后都是自己境况的一面镜子。就像18世纪法国学者们,其实并不了解中国。他们也只是借当时想象中完美的中国形象,浇法国人自己的块垒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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